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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:老月亮

作者:老月亮

-你上一次唱《南山南》是什么时候?

-演出,每一场演出都唱。

-平时呢?

-平时为什么要唱?

-KTV?

-那都是别人唱。

-自己唱《南山南》什么感觉?

-恶心。

-听别人唱呢?

-恶心。

这是《南山南》爆红的第四年,马頔三十岁了,忧虑于年龄、体重、存款、公司、创作,带着抑郁症生活。民谣也好,《南山南》也罢,他不惮于说起当年的种种,甚至开起了玩笑:听自己过去的歌,就像看自己演的毛片一样。

这真的不是第一次有人问起他,“你想起当年自己的那些作品,作何感想”了,就像去年夏天,他的好朋友臧鸿飞在自己的节目中问他一样,马頔给了我们一样的回答:

《孤岛》那个阶段,正好卡在他从大学毕业到工作那个阶段,一个年轻人在生活上有巨大压力以及困惑的时候,就会求助以及逃避在另一种感情里,这种感情就是年轻时代最容易获得的,又不能用价格去衡量的东西——爱情。

他想得很明白,当时的自己只是把情绪倾注到了爱情里,以舒缓现实的痛苦,现在的他已经脱离了那样一个年纪,如果再写那样的东西,是挺卑鄙的。

不卑鄙地创作呢?“准确”。在丧失了大部分年轻的感性与热忱之后,他的好奇心也在消减,马頔写歌变得非常小心,对于爱情、世界和自己,他力求准确地剖析,他最近一次发行单曲是一年前,在《青年王国》里写:“是做礼貌的禽兽,还是自由的走狗。”

这首歌里,马頔是悲愤的,不过,是三年前的悲愤。“那时候,我还是年轻人的一份子”,他说,有同情也有共情,他悲愤于年轻人的生活被周围的一切挟持,没有办法独立思考周遭发生的一切,他希望他们自己站出来,打破桎梏,成为更独立一些的人。

而这首歌评论区的第二条是:“感觉挺有点无病呻吟”,马頔用自己的账号回了一句:你就让我呻吟呻吟吧。

一年后提起这件事,他没想几秒:愚蠢。他认为自己这首歌写得很好,那个愚蠢的评论者没有看清他的表达就置喙,愚蠢。没有直接回复“愚蠢”是因为不用跟愚蠢的人解释那么多。明明三年前,他还在为这样“不独立”的人而悲愤。

在其他不悲愤不悲伤,丧失了准确的时刻,他觉得不如不写,创作变得吃力起来,以前一小时能写半首歌,感觉一下就来了,现在写了几句,写不下去也就算了。

不止这样一个原因。他有一个厂牌叫麻油叶,这个厂牌拥有过花粥、陈粒、丢火车等成员,但因为过于松散,大家都选择了各自不同的事业。

去年,他跟自己的好朋友田莫及签了约,这个朋友那时刚回国,做留学生教育,正好工作也不顺,就辞职跟着他干了。除了田莫及,张尧、小明Bro三位音乐人也加入了麻油叶,他们的乐风不止民谣,马頔把他们称作“不速之客”,试图打破麻油叶身上的枷锁。

马頔和田莫及

“压力大”。这些音乐人只有作品,没有什么媒体渠道,也没参加综艺节目,马頔调侃自己用唱歌养活公司,如果麻油叶走起来了,他就不写歌了,安安静静做老板,但钱还在亏,“唱歌的钱都用来养公司了”。

还有他的好朋友宋冬野说的,生活好了。日子过得没那么好的时候,每天要为自己奔波,在奔波的路上,接受的信息量一定比生活好了之后,每天坐在家里看电视接触得多,接触的信息多了,情感传递也就多了……马頔甚至想过去上班,做个前台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
他的另一个好朋友尧十三创作速度也缓了,在四年前跑回了贵州,去石头堆成的夜郎谷里隐居,把那里称为“失败艺术家的聚集地”,马頔也想过躲起来,但上面还有母亲需要照顾,跑不了。

“还是懒惰阻止了我”,着急是着急,还是有点存款的,既然没有表达的东西,就不要逼自己。他其实写了三首歌,但还不知道它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,不知道就不知道吧。

马頔前两天发了一条微博:“希望你成为更好的人来对抗过去,以及不要在过程里丢失善良。”

这条微博有三千多人点赞(是的,他现在还保持着网红级别的流量),但没有几个人知道他需要对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。

“我的童年挺惨的”,马頔没有回避关于童年的问题,赤诚得让人不好意思。他在一岁零八个月到六岁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,因为他“进去了”,年轻的母亲非常暴躁,打骂是常事,被关在家里看书也是常事。长大之后,母亲跟他道过歉,他说自己能谅解,那是一个女人在那个年纪能做出的事情,同样能理解的是长大之后父母的离异,因为“已经长大了”。

而童年的记忆还是湿冷的,家里一直很贫穷,很难想象,住在北京市朝阳区的这一家人,房子周围都是菜地和树林,回来的父亲成了黑车司机,那时常常闹出抢劫黑车司机的事儿,马頔跟母亲就一人手里一个榔头、改锥什么的,每天晚上陪父亲去拉黑活儿。

“你的童年有快乐的回忆吗?”

“没有”,他轻声回答,目光笃定。

一个快乐的童年会成为一个人一生中可以汲取的能量池,而一个悲惨的童年却需要一生去原谅、对抗、遗忘,即便这个人说“过去了”。直到现在,马頔都对婚姻充满了向往,他想象中的家庭是甘于平淡、互相陪伴,能在生活中发现一些细小的惊喜,因为“小时候缺”。

他在班级里不算孤僻的那种,“小胖子嘛,你懂的,要融入集体,需要比别人更友善一些”。他难得地泛起微笑,说起学校门口的卖的扒糕,一个小碗扣在碟子里,切成九宫格,刷上辣酱,用签子扎着吃;还有车站门口摆的大铁炉子,只卖炸灌肠,大家坐在小方桌旁边的马扎上,一起吃灌肠。那是他回忆中的有人情味、烟火气的北京,而不是后来,宋冬野词里写的“别有用心的城市”。

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活到大学毕业,小胖子抑郁了。

刚毕业那阵,马頔突然开始失眠,无论几点睡着,四五点钟一定会醒来,他当时并不知道世界上有抑郁症这一回事,只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想做,连续八个月都在看《康熙来了》,不出门也不说话,瘦了60斤,有一天他又在五点起来,发现母亲也醒了,站在床边看着他,他抱着母亲放声大哭,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。

这并不是一个温馨的家庭故事,也是在那时,母亲以断绝母子关系相逼,让马頔进入了自己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国企。他实习的时候跟着工人师傅一块走街串巷,实习之后坐办公室,一个人干七个人的活儿,北京二环以里大大小小出的事他都要去解决。

不可免俗地,音乐和朋友在这时候出现了。他和网友宋冬野和尧十三一见如故,尧十三从武汉带着一条狗来到了北京,三个人住在了一块儿,“麻油叶民间组织”就这样诞生了。提起这事,马頔就三个字:“脏!乱!差!”

没车没房没姑娘,三个光棍什么也不干,马頔去国企上班,宋冬野、尧十三就天天在家喝酒、躺着、写歌,每个人的房间里放一个声卡,有钱一起花,冬天交不起暖气费,就一人一件军大衣裹着过活。

那是年,独立音乐还在地下的时候,北京还有二十几家livehouse,麻油叶仨人跟朋克、金属党们挤在一起演出,尧十三最厉害,刚来北京一场演出就有7、80人,是马頔他们的偶像。

故宫旁边有个酒吧叫“老what”,那是马頔的第一场个人演出,来了四个人,有三个是他的朋友。

写歌、演出、工作……《南山南》和《傲寒》的demo出来了,听众增长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一些,马頔的演出门票很快从50、60张卖到了每场满座。

然而更飞速的是宋冬野和尧十三。年,综艺节目《快乐男声》长沙唱区的左立翻唱了宋冬野的歌,《董小姐》迅速蹿红,进入了公众视野,尧十三的作品《他妈的》被选为电影《推拿》的配乐。

一起出来混的兄弟在一夜之间名利双收,平时哥儿仨就是良性循环,谁今天写了一首歌,第二天其他人也要写一首来比一比,现在宋冬野和尧十三都有点成绩了,他是最慢的那一个。那一两年,马頔有点急。

精神上的“急”可以自我调整,客观物质上的“急”则没有办法。年,马頔因为一场变故,管人借了十万块钱。他不愿意跟我们讲变故的具体情况,只说借完钱一宿没睡着,第二天照镜子,发现头发白了一片。

功成名就的人讲起往事,再艰辛的历程也显得轻描淡写。旁观者会有自己更清晰的记忆点。旅行团乐队的键盘手、为马頔专辑《孤岛》编曲的韦伟,在接受《每日人物》时将马頔称为“独立(音乐)界的大张伟”。他说,马頔是他见过想得最明白的音乐人,给他的专辑编曲制作要求都很清楚,目标明确,需求详尽,恨不得能写上页PPT。

马頔显然并不认同韦伟给他戴的“独立大张伟”的帽子。他不愿意让勤勉、精明这样的词与自己关联起来,“音乐人都有一个过程,一开始是自娱自乐抒发自己的情绪,下一步势必是要让别人认同自己的东西,如果一个人说做东西就是为自己,不想被别人听到,那是装逼。”

如愿地,他的作品让别人听到了。年,《南山南》通过音乐综艺风靡全国,只要你还参与社交网络、还逛商场,就几乎不可能没听过这首歌。

那是他光芒万丈的一年。马頔登上了北京工人体育馆,做了一场属于麻油叶、也属于他的演出。在这之前,他是不信那些综艺选秀类节目,站在台上哭泣的戏码的。

可年12月31日那天,他的父亲和母亲就坐在台下的第五排(那是视野最好的位置),他说这不是光芒万丈,就是对家人有个交代了,从国企辞职之后,在不可控的人生道路上,他成功了,他做到了,他哭了。

图片来自网络

但是他又说,那是他最不快乐的一年,那一年他身上背了太多的赞誉和非议,被演出压得喘不过气,成功对一个人固然重要,他的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改变了,还是迈不过心里的那一步。

本来听demo喜欢马頔的人开始质疑他“屈就市场”,“综艺市场”里的《中国好声音》没打声招呼就翻唱了《南山南》。

当年被李志说歌是垃圾,两人长篇大论理论了好几番,到现在聊起跟李志的骂战,马頔还是坚持“是他骂我”,“他就是王八蛋”,说着又可惜起李志最近的事情来。他在不久前分享了《黑色信封》那句“如果没有人看着我,那该多快乐”,他欣赏李志的音乐,唯独无奈于他的性格。

浪潮一波又一波,涌到了嘻哈头上,年,“全民嘻哈”的时代来临了。

马頔不久前在演出场地遇到一个很年轻的rapper,小孩儿跑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他说:“哥,我今天演出,我高中的时候老买票看你的演出,还有你的签名专辑呢!”,马頔哭笑不得:“那你现在干嘛做这个呢!”——他把这件事当作玩笑说给我们听。

年纪大了一点,马頔发现小聪明不是智慧,自己并不是个有天分的人,他接受自己可以不做音乐,不做音乐人,做一个普通人,毕竟“前20年都是普通人”,怎么成功了一次,就做不成普通人了呢?但普通并不代表不独特,是马頔这个人,就是独特的。

他把酒精和朋友当抗抑郁药,喝多了干操蛋的事儿,“辱骂、殴打宋冬野”,把平时没办法宣泄的情绪释放出来,但他知道朋友会包容他,并且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
他开始审视自己的痛苦,痛苦是伴随着生而为人来临的,他不再寄托痛苦作为灵感的来源,痛苦只是一个在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之后,永远陪在身边的损友。

他在今年正儿八经开始运营麻油叶,招来了许多更年轻、更丰富的音乐人,给他们出了合辑《麻油叶?不速之客!》,希望能够帮到他们,因为自己“当年没有这个条件”。

-“所以马頔,你从年成立麻油叶到现在,最快乐的是哪一年?”

-“年。”

-“为什么。”

-“你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,你还会怕失去什么吗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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