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山竹罄难书罪

---西门庆升职去朝廷候旨见闻

（如何看《金瓶梅》之四）

官员考察照会就是关于官员职务升级前的履职评价，对西门庆的评价是：“才干有为，英伟素著。家称殷实而在任不贪，国事克勤而台工有绩。翌神运而分毫不索，司法令而齐民毕仰。宜加转正以掌刑名者也。”关于西门庆的“贪”与“索”，衙门里的人都知道，与西门庆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，认识西门庆的人都知道。可是，朝廷的考察结论就那样写，西门庆实实在在地从理刑副千户转正为掌刑千户。他的顶头上司、与他一起分赃枉判苗青杀人案的原掌刑夏延龄因为“资望既久，才练老成”、“卓有政声”，被提升为皇宫仪仗队指挥。

第七十回“西门庆完工升级，群僚庭参朱太尉”，西门庆转正后和升为仪仗队指挥的夏延龄一起去京城朝见谢恩，在翟管家那里了解到与他有关的几个官员夏延龄、何永寿等人升职前的幕后花絮。

夏延龄对于离开有实权的掌刑岗位是很不情愿的，甚至托他的靠山朱太尉说情。试图以仪仗队指挥的虚衔留任清河县提刑院。这边西门庆接替夏延龄的一把手职务，那边接替自己理刑副千户职务的何永寿，早由叔叔何太监通过两位皇妃娘娘，在皇上耳边吹风，作了安排。

臭名昭著的奸臣蔡太师之子蔡攸、高俅、李邦彦和朱勔等等都得到了皇帝的嘉许、奖励。宋徽宗好奇石，蔡京牵头成了“花石纲”研究与采办领导小组，朱勔负责专为宋徽宗在江南搜寻“浙中奇珍”和太湖石。朱勔仗着权势巧取豪夺，鱼肉乡里。采挖、运输“花石纲”动用民夫成千上万，甚至连漕运的船只都被征去运送石头。每次支取采运太湖石府银动辄数十百万。朱勔借机敛财，成为大官僚、大地主，拥有私人武装数千人，在苏州建有田庄十几处，良田三十万亩，每年租课十几万石。

身为太尉的朱勔因为对皇家园林建设功勋卓著，在履职总结中评为“督理神运，忠勤可嘉。”加封“光禄大夫”、“太傅兼太子太傅”及“荫子千户”，就是说儿子也跟着朱勔升迁，朱家三代荣耀。

转正为提刑院正千户的西门先生隶属于朱太尉的兵部。在伺候大朝引奏前，西门正千户带着礼物来到了屋宇轩昂的朱府门前，汇入那黑压压的伺候参见的僚属阵营。

朱太尉朱老爷很忙，正在巡视皇家园林回来的路上，前面早有人吆喝清道。朱太尉每过一道门、一座桥，都有人向前传报。走在朱太尉八人大轿前面的是仪容整肃的武官队伍，接着是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金吾卫士。小说这样描写朱太尉轿前阵仗人员:“个个贪残类虎，人人哪有慈悲。”朱太尉威风煊赫的队伍后面是亲随、掌案、书办、书吏等人。作者以冷酷的笔法介绍这些人：“都出于纨绔仕宦娇养，只知好色贪财，哪晓王章国法。”

朱府门前的人越聚越多，本衙六员太尉堂官带着歌舞团前来礼贺，礼部张邦昌和侍郎蔡攸来拜，吏部尚书王祖道与左侍郎韩梠右侍郎尹京来拜，皇亲嘉国公、枢密使郑居中、驸马掌宗人府王晋卿来拜。越是来得迟的越是尊贵。趋附的来客使人看到朱太尉无上的荣耀。

无疑一群奸臣的能量是巨大的，“笑谈起干戈，吹嘘惊海岳。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；巧辞使九重天子点头。”书中在此揭露太尉朱勔的起家：“督择花石，江南淮北尽灾殃；进献黄杨，国库民财皆匮竭。”

作者借在朱太尉厅堂演出的一位俳优的口唱出这样一段歌词：

“金瓯底下无名姓，青史编中有是非。你哪知燮理阴阳调元气，你只知盗卖江山结外夷！枉辱了玉带金鱼挂蟒衣，受禄无功愧寝食。权方在手人皆惧，祸到临头悔后迟。南山竹罄难书罪，东海波干臭未遗。”

几年后，南方杭州方腊起义。口号就是要诛杀贪官朱勔。

年，宋徽宗赵佶让位于儿子，宋钦宗即位，朱勔被削官，跟着宋徽宗南逃。次年，朱勔被流放南方，从湖南到广东，被遣使斩杀。

《金瓶梅》研究学者竹坡先生说：

《金瓶梅》是一部《史记》。吾所谓《史记》易于《金瓶梅》，盖谓《史记》分做，而《金瓶梅》全做。而予亦并非谓《史记》反不妙于《金瓶梅》，然而《金瓶梅》却全得《史记》之妙也。

看完《金瓶梅》，我认同这个观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