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底,台北故宫博物院“典藏资料检索”系统升级,倍受当代《山海经》研究者瞩目的《山海经》元代曹善写本的数字化资料正式对外发布。无论是就《山海经》研究而言,还是就整个中国古史研究而言,这件文物都极其重要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

一、曹善手写本的价值

在中国古史研究中,《山海经》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。自王国维利用《山海经》以证殷墟卜辞之王亥以来,学者们就不断发现有些关键的出土材料,只能在《山海经》中找到研究依据,如殷墟卜辞之四方风[1]、三星堆之青铜神树[2]、安徽大学藏战国楚简之穴熊[3]等等,莫不如此。

三星堆青铜神树(三星堆博物馆藏)

《山海经》是如此重要,然而《山海经》的版本却乏善可陈。长期以来,诸家学者使用的《山海经》各主流版本,如毕沅之《山海经新校正》,郝懿行之《山海经笺疏》、袁珂之《山海经校注》等等,其祖本均为南宋淳熙七年的尤袤池阳郡斋刻本(以下称“宋本”)。由于缺乏较好的其他版本参照,有关宋本《山海经》中的一些问题一直困扰着相关研究者。而曹善写本的出现,无疑为推动《山海经》研究的进一步深化提供了机会。

实际上,早在民国二十一年(),《故宫周刊》第期至第期就连续影印出版了曹善写本的《南山经》、《西山经》、《北山经》三个部分。年,周士琦研究员利用这部分材料和郝懿行的《山海经笺疏》进行了对比和校订,结果发现二者有数百条异文。因此,周先生认为,曹善写本所依据的祖本和宋本不是同一系统。同时,周先生还发现,曹善写本与郝懿行本相异者,宋代以前古籍引用的《山海经》往往与曹本同,而与郝本异。因此,周士琦先生认为:

曹善这个手抄本决不是自宋刻本出,其所据祖本当为年代更早的写本。但是,曹本至今尚无完整地传录本供人阅读参校,这是很可惜的。[4]

年,《古籍整理研究学刊》发表的吴郁芳先生(—)遗著《元曹善〈山海经〉手抄本简介》同样肯定了曹善写本的价值。文中提到,为寻求曹本下落,吴先生曾专门致函台北故宫博物院。当时有关负责人回函称,年故宫文物迁台时“是书未及携出,诚属憾事,然应留存大陆”。然而,大陆学界至今未闻此抄本消息,吴先生不由有“两处茫茫皆不见”之感叹。[5]

二、曹善手写本的流传过程

有关曹善写本的研究,目前已经能看到一些研究论文。在文献价值方面,这些研究者普遍肯定,曹善写本优于南宋刻本。[6]但在这些研究中,笔者也发现了一些因为对曹写本的流传过程认识不明所产生的问题,故本文准备通过对曹写本的流传过程做一个年谱式的梳理。

1、元顺帝至正二十五年(乙巳,)

年,曹善完成《山海经》的书写。据清乾隆时期编纂的《石渠宝笈》介绍,是书为宋版乌丝栏,“高六寸九分,广五寸二分”。[7]

该写本今分四册,第一册包括《山海经序》及《南山经》、《西山经》、《北山经》(此即年《故宫周刊》影印出版的部分),第二册包括《东山经》和《中山经》,第三册包括《海外四经》和《海内四经》,第四册包括《大荒四经》和《海内经》。在第四册卷末,有曹善题记:“至正乙巳年东吴曹善书。”[8]其后的附页有姚绶跋语,主要内容是对曹善的介绍:

曹世良,名善,号樗散生,松江人,有诗名。侍母至孝,处事刚正,不合于时,徙居吴门娄侯里,慕范仲淹为人,复迁天平山,苦志临池,初学钟元常,行草学二王,与兄世长、兄子恭俱有书名,一时称为“东吴三曹”,与高季迪、张羽友善。宋景濂荐于朝,太祖屡征不起,后买舟放浪山水间,攸攸自得,寿八十六,殁于秀水乡(属今嘉兴),吾乡贝助教,具棺葬焉。贝名琼,杨铁厓门人也。七十老人姚绶公又书。

太湖周边(法国藏明《天下舆地图》)

据跋文可知,曹善兄长为曹世长,以书知名。曹世长以及其父曹知白(—)均为元代著名的书画家,其中,曹知白与元代著名画家黄公望(—)、倪瓒(—)等均有密切的交往。[9]姚绶跋语中提到的高季迪即高启(—),杨铁厓即杨维桢(—),以及跋语提到的张羽(—)等均为元末明初著名的文人。

2、明太祖洪武六年(癸丑,)

贝琼以儒士出任明代国子助教,故姚绶跋语称之“贝助教”。贝琼,为杨维桢门人,明初曾参与编修《元史》。《明史》卷《贝琼传》载:

贝琼,字廷琚,崇德人。性坦率,笃志好学,年四十八,始领乡荐。张士城屡辟不就。洪武初,聘修《元史》。既成,受赐归。六年以儒士举,除国子助教。……九年,改官中都国子监,教勋臣子弟。琼学行素优,将校武臣皆知礼重。十一年致仕,卒。[10]

按姚绶跋称贝琼为“助教”,而贝琼任国子监助教在洪武六年()至洪武九年(6)之间,则曹善卒年亦当在此间。而姚绶言曹善享年86年,则其生年在年至年之间,与杨维桢年龄相近。

3、明成祖永乐二十年(壬寅,)

姚绶(—)出生。

从曹善写本中的各家题跋来看,姚绶是此诸收藏家中的第一位知名人士。姚绶,字公绶,号穀庵、丹丘子,浙江嘉兴人。官至广东道监察御史,为官颇有政声,是明代前期文人画的代表人物之一,也是著名的书画收藏、鉴定家。经其收藏过眼的名家作品有巨然《秋山图》,钱选《浮玉册居图》,赵孟《秋江渔隐图》和《李白庐山观瀑图》、吴镇《临荆浩渔父图并题词》、王蒙《岱宗密雪图》等。[11]

姚绶跋《妙严寺记》(普林斯顿大学藏)

4、明英宗正统十年(乙丑,)

夏时正(—)登进士。(《明史》卷《夏时正传》)

《石渠宝笈》提到的“夏之是季爵”印章

夏时正是诸家研究曹写本《山海经》时未曾提到的一个历史人物。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,是因为夏时正之印自清代即被《石渠宝笈》误读。《石渠宝笈》在介绍曹写本时曾提到一方叫“夏之是季爵”的印,[12]此印钤于曹写本第一册《山海经序》末左下方。经辨认,此印文应读“夏时正季爵”。盖篆文之“时”字作“旹”,《石渠宝笈》录者将“旹”之“日”与下字“正”合读,故误读“正时”为“之是”。《明史》卷《夏时正传》记载:

曹写本《山海经》的“夏时正季爵”印

夏时正,字季爵,仁和人。正统十年进士,除刑部主事。景泰六年以郎中录囚福建,出死罪六十余人。……时正雅好学,闲居久,多所著述,于稽古礼文事尤详。[13]

明代的仁和,属今浙江杭州,与嘉兴相邻(见上附《天下舆地图》)。检索相关史料,不难推断夏时正与姚绶可能存在交往。今试举五证:

第一,如上所说,二人生活空间毗邻。

第二,夏时正比姚绶年长十岁,生活年代相当。

第三,二人志趣相近。姚绶是书画名家,夏时正亦工书法。郑晓(—)《吾学编·名臣记》卷二十七称其“博学高才,工诗文,善书,多著述,尤详礼文之事。”[14]故宫博物院藏有其行书《存记帖》,元德福行书《跋阎立本白马驮经图》卷有其跋。

夏时正《存记帖》(故宫博物院藏)

第四,二人曾同朝为官。夏时正为正统十年()进士,成化八年()辞官归隐杭州,曾任大理寺卿。姚绶为天顺八年()进士,年辞官,曾入都察院,拜广东道监察御史。

第五,二人有共同的朋友沈周。沈周(—)是明代“吴门画派”的创始人,其多幅书画均有姚绶题跋,可证二人往来密切。在沈周的作品中,亦有致夏时正之诗(详下)。

姚绶为沈周《马嵬八景》题跋

5、明英宗天顺元年(丁丑,)

夏时正迁大理寺丞。《明史》卷《夏时正传》:“天顺初,擢大理寺丞。”

6、明英宗天顺八年(甲申,)

三月,姚绶登进士,观政工部营缮。《穀庵集选》卷七:“(天顺八年)观政工部营缮。四阅月,吏部选入都察院,堂考送广西道理刑。”[15]

7、明宪宗成化元年(乙酉,)

姚绶出任广东道监察御史,随后又奉玺巡淮南、淮北。《穀庵集选》卷七:“越半载,考送吏部,拜广东道监察御史,寻奉玺巡淮南北盐法、荒政、民瘼、沿江地方借粮豫备,几两载,还朝掌道事。”[15]

8、明宪宗成化三年(丁亥,)

姚绶讽给事中陈钺,出知江西永宁。《穀庵集选》卷七:“明年丁亥,以忤当道,风憸人陈越,中伤,出知江西之永宁。”[15]

9、明宪宗成化四年(戊子,)

姚绶于本年四月赴任永宁(今江西宁冈)知县,八月辞官告还。《穀庵集选》卷七:“戊子四月,始视县事。八月入觐,以病在告,已丑闰二月,还家。”[15]

明姚绶《沈周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》跋

10、明宪宗成化五年(己丑,)

夏时正迁大理寺卿。(《明史》卷《夏时正传》)沈周(—)《寄夏大理季爵》:

钟鼎白发外,山林遂迟暮。任怀道屈伸,玩世云去住。久视天地间,百岁在跬步。文章亦寿物,垂后永无度。明州山水佳,逍遥得真寓。清川入渔钓,高层荫嘉树。可望不可即,瞻恋存寐寤。[16]

11、明宪宗成化八年(壬辰,)

夏时正辞官,乞归杭州。

12、明孝宗弘治五年(壬子,)

姚绶为曹写本《山海经》题跋。据跋语,姚氏自称“七十老人”,姑将其题跋之时附于此年。

13、明孝宗弘治八年(乙卯,)

四月,姚绶卒。

14、明世宗嘉靖五年(丙戌,)

王世贞(—)生于苏州太仓,是收藏曹写本《山海经》的又一个知名历史人物。王世贞,字元美,号凤洲,又号弇州山人。其跋语在姚绶跋语次页:

王世贞跋曹善写本《山海经》

《山海经》最为古文奇书,至曼倩之名毕方,子政之识贰负,皆于是取衷。而国师公《后序》直以为大禹、伯益著,惟司马子长亦云:“《禹本纪》、《山海经》所有怪物,余不敢言。”盖亦疑之而未能决也。贞窃以为不然,经内语如“西望大泽,后稷所潜”之称后,追自周始耳。“南望掸渚,禹父所化”,禹宁忍纪父化也。“狄山,文王葬其所”注:“即周文王也。”“有易杀王亥,取仆牛”注引“殷王子亥淫于有易,见弑也”。又“成汤伐夏桀于章山,克之”及“禹生均国,均国生役采,役采生循鞈”之类不可枚举,岂《禹本经》不传,或简略非备,而周末文胜之士为之傅会而增饰者耶?即卷后称“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臣秀”亦有误也,国师为此官在哀帝中,正名歆耳;至平帝初元为京兆尹而始名秀也。……避暑园居偶阅,一过为题于后。王世贞。

从跋文可知,王世贞对《山海经》并无特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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