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:三亚日报
水南二村
寻找黄道婆
本报记者卢巨波王鑫文/图
我们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,坚持为人民服务、为社会主义服务,坚持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,坚持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,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,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,弘扬革命文化,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,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,巩固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,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。
——党的二十大报告
序言
水是眼波横,山是眉峰聚。若问行人去哪边,眉眼盈盈处。
“寻村记”类似的想法,早有。最初我想动手的是三亚中心城区的大街小巷,一直未付诸行动,总觉得时机不够成熟。
去过几次崖州,突然悟到三亚的“愁”应该具象到乡村,山水之间,气象万千;民族风情,天宽地阔。
这方水土这方人。自汉武帝开郡,三亚一直是州郡县治所,经过两千余载发展变化,积淀下丰厚的历史文化。如此背景下的人们,生生不息,根植沃土,创造属于自己的家园。
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,雪辱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。三亚和三亚人,古朴有风貌,现代有追索,未来尤可期。
历史、现实、未来一脉相通。优秀的历史文化穿越时空长河,其轻灵者幻化为多彩的夜空,供人们赞叹陶醉;其厚重者沉降为厚重的土地,给予人们无尽的滋养。“一个热爱中华大地的人,他一定会爱她的每一条溪流,每一寸土地,每一页光辉的历史。”
铭记历史、心向未来,这大概是一家本土媒体和一名媒体人特有的使命,因为我们都深深爱着这里,爱着这片土地——三亚。
■水南二村
海南省著名的古文化村落,因地处海南第四大河流宁远河下游之南而得名,历史上许多名人都与之有联系,元朝女纺织革新家黄道婆曾来此学艺,唐代著名高僧鉴真大师也曾在此居住了一年多,从唐代起,不少朝臣名仕因被奸臣陷害流放到崖州而居住于此,如唐朝李德裕,宋朝赵鼎、卢多逊、胡铨等。
因此,水南村不但成为琼岛人文昌盛之处,还被誉为海南四大文化古村之一。
三亚的简介大体这样:海南省地级市,简称崖,古称崖州。年10月,中共崖县县委、县政府及直属机关从崖城搬到三亚。
所以三亚的根,在崖州。
崖州区有24个行政村,如果写“寻村记”,从哪里开始?
我想到了黄道婆,以及她的传说所在的水南二村。
不同于其他名人有屋有后方便循迹,宋末元初著名棉纺织家、技术改革家黄道婆——可以称作中国纺织业鼻祖——在水南二村的经历无志无物。
她是谁?
她在哪?
支流
关于黄道婆,有许多谜团。
其中之一,是籍贯。
流行的说法,黄道婆一直以“松之乌泥泾人”的身份被纪念,语出元代王逢《黄道婆祠诗序》“黄道婆,松之乌泥泾人,少沦落崖州”。
“松之乌泥泾”,也就是今天的上海市徐汇区华泾镇。
上海于黄道婆的纪念由古及今。民间将黄道婆立祠纪念,每年农历四月初六她生日时,纺纱织布的妇女们都要在其像前祭拜。到清道光十年(年),朝廷正式将其祠祭纳入祀典,规定由地方官每年春秋两季主持崇祀黄道婆的仪式。
这一祠院即黄母祠,在年重建后,至今仍保留在上海植物园内。
另一种说法,黄道婆为海南人。
同样是元代的陶宗仪,在《南村辍耕录》称“有一妪名黄道婆者自崖州来”;清代嘉定人钱大昕在《咏木棉诗》中也提到“崖州老母年七十”。
年,一位学者据此提出“黄道婆,原籍崖州,是位黎族妇女”。随后,“黄道婆在水南村”等民间传说浮现。
彼时起,多名海南专家学者来到上海传说中黄道婆的出生地东湾村考察,收集资料。
难以厘清的还有,如果她在海南岛是向黎族人学来的技艺,而她本人又是汉人,又如何能克服语言障碍?如果她是海南人,为何要千里迢迢到上海传艺,又如何与当地人交流?
第二个谜团,黄道婆如为上海人,为何“少沦落崖州”?
综合多个版本的说法,基本是:
南宋末年战乱多灾民不聊生,家境贫寒的黄道婆8岁那年被卖到了上海一人家当童养媳,饱受虐待与欺凌;17岁那年,她终于冲出了婆家的门,悄悄地躲进了黄浦江边的一艘海船的底舱里,一场台风,船不知怎么漂泊到了崖州湾靠了岸……
对于黄道婆,另有一种“极端”说法,称她根本不存在。
德国汉学家库恩(DieterKuhn)就认为黄道婆或许只是中国历史上类似先蚕嫘祖的传说人物而已。国内也有研究学者认为“黄道婆只是一个传说人物,而非历史人物”,理由是在黄道婆死后的前30年,中国史上没有任何记载。
个人看来,在诸多事实和证据面前,德国学者的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,只是一众分析、辩理中,泛不起一丝波澜的最小的那股支流。
初探水南
对于各种黄道婆的传说有了一定了解,我想可以付诸寻找行动了。
第一次真正走进从未踏足过的水南村,是年1月17日,腊月十五。
从三亚动车站乘车,18分钟后崖州站下车,打了一个摩的,5块钱到达水南村委会。几个办公室内都有人忙碌,问两个相对而坐的年轻人,他们都摇摇头,说知道黄道婆,但不知道她落脚于哪里。
离开村委会到街道上,两侧的商店、饭店主人,回答基本相同,也有人对黄道婆这三个字感到陌生。
这里应该没有答案。
我并没有注意,水南村区域与崖州大道之间,有一个巨大的“门脸”,门楣上明晃晃地写着“水南村”三个大字,落款是:关山月。
关山月,原名关泽霈,年生于广东阳江。著名国画家、教育家,岭南画派代表人物。
说关山月,可能很多人不熟悉。他有一个关门弟子,叫徐锦江,出生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,香港电影演员。
还不知道?就是周星驰版《鹿鼎记》里面的鳌拜,就是李连杰版《倚天屠龙记》里面的金毛狮王谢逊,就是梁家辉版《水浒传》里面的花和尚鲁智深……
这还不知道?自行百度去吧。
出了水南村,我转道第二站:崖城学宫。
来三亚4年,这是第一次造访。不巧好巧的是,宫休(逢周一)。只有崖州古城门内外游人穿梭。
学宫外面的旅游服务中心开着。我的想法是即兴打卡,结果喜出望外:简单书架上仅有的二十几本书中,于旅游类书册里夹着一本《黄道婆文化研究文集》,主编是陈光良。
扉页介绍:陈光良,海南三亚人,中山大学经济系毕业,先后在中央民族学院、华南师范大学、厦门大学等院校进修研究生课程和做访问学者,长期在广东民族学院政治系、广东技术师范学院财经系任教。
如获至宝。
这本书里,收有几十位专家学者关于黄道婆文化的探究,见仁见智。
比如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何家贤说:我外婆是水南四村人,如果还活着的话,也有岁了。小时候听她讲过这样的故事——很早以前,有一个女孩从很远的地方随船漂流到大疍港。她衣着不整,上岸后自己走到南山“四马村”。天空正下着大雨,她又冷又饿,站在一位黎族大妈的屋檐下躲雨……我们可以将这个民间传奇故事跟黄道婆的事迹联系起来……
阅读诸多文字,我的思路开阔许多。
四马村与盛德堂
一天的光影耗费得差不多,赶紧坐动车回三亚,第二天要值班。
再探水南村,已经是春节之后的2月4日,大年初四。
根据此上何家贤所说,上午先动车后公交,到达四马村。只是,问遍街边食杂店、饭店,也没有知晓之人。
去往大小洞天景区的路旁,一家饭店的老板娘是东北老乡。她说,自己在四马村20年了,对于黄道婆的传说一无所知。“我们这里人家少,可能您找错地方了。”
苦于没有何家贤的线索,只能到此为止。
头天晚上查阅资料,还有一条线索指向水南二村。多年前有游客到访此处,拜会了“盛德堂”的看护人,后者称儿时听老辈人讲过黄道婆,说她当年学艺之处在不远的高山村。并带游客实地探访——那里已经是大片的工地。
盛德堂此前了解一二,其始建于南宋,距今近年的历史,原为唐代宰相裴度第十五代孙裴闻义故居。
南宋绍兴十四年(公元年),名相赵鼎力主抗金,反对议和投降派秦桧,遭秦迫害,被贬吉阳军编管(管制),流放崖州。裴闻义听说后,不畏权势把住宅让给赵鼎住。
赵鼎去世的第二年,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也被宋高宗、秦桧谪贬吉阳军编管,也来到了水南村。裴闻义为救忠贤,再次义无反顾接纳胡铨住进自己的“豪宅”。
宋绍兴二十五年(年)秦桧病死,胡铨被量移衡州(今湖南衡阳),获得从轻安置,而后回朝任官。至此,他在水南村裴闻义宅度过八个年头,他觉得裴闻义这座民宅对他有浓厚的恩德,便在裴家大宅正堂题匾“盛德堂”,并亲自书匾的铭文和门联,从此盛德堂名闻天下。
我来到盛德堂为中午时分,前来拜谒的人三三两两,不稠密,也不断流。有一家三口自山西而至,夫妻俩三十岁上下,三四岁的女儿在两进的院子里跟着观看,十分认真。
裴氏家族算是名门望族,就起源于今山西闻喜县,估计他们既来三亚过年,也有“寻亲”意味。
其间,一辆鲁F牌照小轿车驶至,应该是祖孙三代的三位先生,先是到屋外的裴度塑像前围而观瞧,又走进盛德堂内。
等待了将近两个小时,盛德堂那位看护人也没出现。
我去敲旁边一户人家,男主人操着标准的“海普”说,他不总是守在这里,你去桥边,他住那里。
住哪里?男主人没有明确。大概,看我背着双肩包,是一个地道的陌生人。
盛德堂向左,确实有一座桥,二十米长吧。两侧桥边都有人家,到底是谁?东侧,应该家里无人,没敲开;西侧,在院子里陪孩子玩耍的男人讲,对盛德堂不了解。
只好返回。等到夕阳余晖,再次先行撤退。
因缘际会
相隔一天,中间处理点事情,再见水南二村是2月6日。
从崖州动车站乘坐公交直奔主题。
在盛德堂旁的一块空地上,我看到一位老人坐在红色的塑料椅子上,穿着条形衬衫。阳光很体贴地照射在他的脸上,不温不火。
请问,您知道裴家后人在哪住吗?
老人摇摇头。然后打量着我,说你找他干嘛?
我说前天来过一次,想了解一下黄道婆的故事。
他说,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。
老人姓名:裴家儒。系唐晋国公裴度第二十五代后人。他出生于水南二村长于水南二村,看护着盛德堂。
据他回忆,上辈人曾说过黄道婆,她落脚的地方是高山村的甘蔗厂附近,但没有证据可考。
“我认识一个本村人,知道的多。他家在三亚,不知道春节回没回来探亲。”
裴家儒拿起手机,一阵通话后说:你真幸运,黎老师就在村子里,正在和一些乡贤聊黄道婆的事情。
老人非常热情,起身发动三轮电动车,让我坐在后面,送到那里。
经介绍,黎老师名字叫黎月光,崖城人,三亚文史工作者,著有《水南村诗抄》《盛德堂诗钞》(与柯行廉、王集门合作)等作品。
黎月光特别给我引荐了一个人。谁——就是《黄道婆文化研究文集》的著作人,陈光良。
我的天。
没想到这么巧,在水南二村遇到陈光良。多大的机缘!
我与几位乡贤谈黄道婆,从茶台聊到餐台,顺便蹭了一顿丰盛的午餐。更多,是作为倾听者。
群儒的主角,是陈光良。
他跟我说了下面一段话,是为黄道婆在海南、在三亚、在水南二村的佐证,以及自己所持的态度——“据《梧溪集》的记载和《黄道婆在崖州》的传说,可推知黄道婆在海南崖州黎族民间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光景。在这里,黄道婆度过自己人生中如诗如歌的年华,练就一身织绣好本领。
据清代褚华《木棉谱》记载,黄道婆到崖州后,流落在‘崖州海峤间’。崖州区城西村村民刘建雄曾说,当地有人传闻,黄道婆先住在旧崖城西门外的广度寺(俗称观音阁),后来搬去附近的水南村,但这一说法并无相关史料记载,无从考证。
黄道婆在经历自己既曲折又富有传奇色彩的流落岁月后,回到久违的故里,成为海南黎族锦织技艺北传使者。”
具体到黄道婆只有传说没有考据,陈光良分析:
其一,她是一名普通的劳动女性,在古代女性地位低,难入族谱。
其二,她回上海后纺织出来作品的图案,与海南黎族纺织图案相似,能够说明与三亚的关联。
“这些都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陈光良提到,学术界应该摒弃各种为己所想的“成见”,“不要争她是哪里人,这个并不重要”——黄道婆的历史贡献是多方面的,除了革新棉纺工具等,其真诚、好学、不畏艰难、敢于创新的品格,形成了内涵丰富的黄道婆文化精神,值得后人思考、学习——这才是我们真正纪念她的意义所在。
水南二村历史“名与特”
黎月光从黄道婆讲到水南二村的历史与文化,用了两个字:肥沃。
他说,古代多洪水,每次过后,留下干裂的、像瓦片一样的泥块,它们再融入泥土之中,一年又一年,形成了水南二村肥沃的土壤。这里的历史也一样,年代沉积,丰厚肥沃。
陈光良说,根据诸多历史记载,远在宋代,水南二村便有了村落,因为这里有最好的农耕之地。
对于水南二村的文化承继和发掘、发扬,陈光良如数家珍,说了几个“名与特”。
——历史深邃:这里有第一批“崖州古八景”,包括唐朝高僧鉴真、纺织家黄道婆等皆落脚于此,他们留下了深厚的文化底蕴。水南二村也因此成为当时州治之所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。
——贬官文化:包括宋相卢多逊在内的古代多位丞相被贬后流落于此,他们在这里开学堂、办教育,使水南二村这个曾经的“蛮荒之地”,成为儒教儒家盛行之处。
——方言岛:在三亚,只有水南二村有一种“迈话”方言,为几种汉语方言混合在一起。关于“迈话”,各种说法交织,有说这种方言是被贬之人互相交流后形成,且只在他们之中流行;有说“迈”是当地黎族人对外来人的“统称”。可以从其形成、演变,进一步研究三亚的历史文化形成。
——盛德堂:它是一个特殊的存在,一种精神的象征。据说,盛德堂名声在外,官员来琼都会来此拜访。正义、民贤,这些都是中华文化精华,值得挖掘和弘扬。
——家族文化:卢多逊纪念馆的卢氏、盛德堂的裴氏以及李氏等,他们的家族文化在水南二村落地生根,为三亚本土文化的培育、形成贡献有加,有必要深挖、整理。
——南繁文化:可以说,水南二村是南繁育种发祥地。资料记载,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,于水南二村培育玉米成功。
——红色文化:水南二村涌现诸多革命先烈,包括当时的空校学生击落日本战机。这些历史,放在三亚也很鲜见。
——尊师重教:比如就出生在水南的钟芳,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、史学家和哲学家,当过文官、武官、法官、学官和财官。钟芳对黎族兄弟很关心,也给水南二村带来了师与教,他生母的坟墓,至今还在这里。
……
陈光良眼中的“名与特”,构织出水南二村的文史画壁,珠玑瑰丽,甚至“深不可测”。
他与黎月光等人,当日商量之事,即为怎样将这些宝贵的历史形成记忆,留下这不可估量的财富。
总有一别。
下午,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,要回三亚。
黎月光的外甥女刘静静,一定要开车送我到动车站。中间,我特意请她在高山村停靠。刘静静指着眼前说,这就是裴先生提到的,黄道婆可能学纺织、生活过的地方。
那里,已经是连片高楼,如同穿着时尚、驾驶着小轿车的女孩刘静静,水南二村土地上的人与事,穿过历史与现代,又走向未来。
湮没了黄尘古道,荒芜了烽火边城。岁月啊,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。让历史告诉未来,只要,记住我们的根;只要不断努力,每天都是黄道吉日。
■番外
致知为知之
第二次造访水南二村,中午补充了一碗粉汤。抬头,斜对过“致知书店”闯入眼帘。
小小的村庄里,有一家书店。
拍照,记电话号码,再拨打。对面说,她家在几公里外的大蛋村,叫我不要着急,她这就骑电动车赶过来。
守在书店外面,从贴壁的简介中,了解到“致知书店”为本地人蔡山正创办,其为从水南走出去的“初代”大学生,深谙知识改变命运,创办初衷是成为“未来大学生的加油站”。
随后赶到的女士应该年近六旬,是蔡山正的妹妹。
她一边开锁一边说,哥哥这个书店坚持得不容易,村子里人口少,游客还不算多。即便如此,小店已经坚持开了二十多年。而且,房子是租的,虽然租金不贵。
书店的空间一分为二,一半为几个书柜,陈列着文、史、哲等各类书籍;一半似为售卖小吃,散放着炒勺、空着的蛋箱等物。
蔡女士讲,因为一直经营困难,另一半想干点“副业”,奈何人少,也难以维持。
书柜里,还搁置着蔡山正撰写的教学书籍,它们被几根黄色的带子包扎在一起。他的妹妹说,希望哪天哥哥这些书能卖些钱,缓解一下压力。
书不多,她又忘带书柜的钥匙,我只能空手而归。
我说要去动车站,她工工整整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我的电话号码,然后说“我送你去”。
我说那可不行,有点远,再说您年纪大了,要一个往返呢。她一再坚持,说你能来书店我就很高兴了,回头得跟哥哥说一声,还有人 我心头一热,没再推辞。
十五分钟后,我们在动车站握别。
那天的下一站,是三亚;“寻村记”里面肯定有一站,是“致知书店”。
致知书店,就像是一颗种子,种在水南二村和周边村庄,一年又一年种在一个个小朋友的心里。一个村子里的书店,为什么能坚持二十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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