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古典诗话有“以一字论工拙”的传统,这在世界诗歌史上可能是独一无二的。
为了陶渊明“悠然见南山”中的“见”字,从沈括的《梦溪笔谈》、苏轼的《东坡志林》一直到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,争论了八九百年。
这里有一个主要原因,那就是宋人发现的一个版本:并不是悠然“见”南山,而是悠然“望”南山。
在讨论是“见”还是“望”南山之前,我们先来看看诗原文。
饮酒·其五〔魏晋〕陶渊明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
白话译文
第一联:将房屋建造在人来人往的地方,却不会受到世俗交往的喧扰。
第二联:问我为什么能这样,只要心志高远,自然就会觉得所处地方僻静了。
第三联:在东篱之下采摘菊花,悠然间,那远处的南山映入眼帘。
第四联:傍晚时分南山景致甚佳,雾气峰间缭绕,飞鸟结伴而还。
第五联:这里面蕴含着人生的真正意义,想要分辨清楚,却不知怎样表达。
言“见”字妙者,以东坡为代表,认为精彩在“偶然”:
采菊之次,偶然见之,初不用意,而境与意会,故可喜也。而“望南山”,“便觉一篇神气索然也”。(《东坡志林》卷五)
但是,为什么“望”就神气索然呢?东坡没有讲,后来就成了人们追索不已的悬案。
晁补之在《无咎题跋·题陶渊明诗后》卷一中有所发挥:
如果是“望南山”,则既采菊又望山,意尽于此,无余蕴矣;而“见南山”,则本自采菊,无意望山,适举首而见之,故悠然忘情,趣闲而景远。
文字有所不同,但是意思无非是“无意”、“忘情”。
牟巘的《诗话》有所进展:
所谓悠然者,盖在有意无意之间,非言所可尽也。人之于物,可寓意而不可留意,昔有是言矣!盖留意于物,则意为物役。
他的亮点在于,提出了“寓意”和“留意”的矛盾,强调“留意于物”最大的危险是“意为物役”。
在陶渊明心目中,“役”有两种:
一种是来自外在的物质条件,就是《归去来兮辞》序中的“心惮远役”、“口腹自役”。
但是物质的“役”在一定条件下,可能转化为精神的,这就是第二种“役”——“心为形役”,心(精神)被生理的、物质的需求压抑了,就不自由了。
只有心消除了欲望,才能消除外形的压力,才能获得最大的自由,进入自在、自如、自得的心境。
“见南山”恰恰就是这种境界的艺术化、审美化。用语言表述出来就是“无心”,也就是他在《归去来兮辞》中所说的“云无心以出岫”,像云一样“无心”,就是没有目的。
与之相比,“望南山”就不同。
与无心相对的是有心,就是有目的地去望,这就不潇洒了。因为“望”字隐含着主体寻觅的动机,就不自由、不自然、不自在、不自如,也就不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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