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季里,诗意的栖居

古人云“衣食住行”，住，安身之所，既容纳肉身，又承载灵魂。你喜欢在什么样的地方居住？是高楼大厦，还是青山绿水间？古有《陋室铭》，有《项脊轩记》，可见，古人对住处的讲究，更多的在于精神的契合，环境的优美，而非物质的享受。这却与今人提倡的“诗意的栖居”不谋而合。

屋上春鸠鸣，村边杏花白。

持斧伐远扬，荷锄觇泉脉。

归燕识故巢，旧人看新历。

临觞忽不御，惆怅远行客。

——唐·王维《春中田园作》

春天，房屋上斑鸠鸣叫，村边杏花绽放，洁白一片。拿着斧子，去整理桑树长长的枝条，扛着锄头去察看泉水的通路。去年的燕子回来了，好像认识旧巢，经历了旧年时光的主人，翻看着新的日历。举杯欲饮，忽然想起远行的亲人，不由得惆怅起来。如此美好的春光，未得团聚也真是遗憾。

古人的栖居，总是和季节息息相关的，春天时，也会沾染更多诗情画意和生机。

柴门寂寂黍饭馨，山家烟火春雨晴。

庭花蒙蒙水泠泠，小儿啼索树上莺。

——唐·贯休《春晚书山家屋壁二首其一》

柴门前一片寂寂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，山村人家烟火袅袅，春雨过后，天气晴好。庭院里鲜花迷蒙，山间流水泠泠。小儿哭闹着要树上的黄莺。山野之家，实在简陋，但因了春光的映衬，简直如同仙境呀。

人，不仅仅住在房屋里，也住在周围的环境里。房屋也许没什么特别，但环境却可以无比优美动人。

桃红复含宿雨，柳绿更带轻烟。

花落家童未扫，莺啼山客犹眠。

——唐·白居易《田园乐七首其六》

娇红的桃花还含着昨夜的雨滴，碧绿的柳树笼罩着淡淡的烟雾。花儿飘落地面，童子还没有打扫，黄莺声声，山中的客人还在酣眠中。这是多么悠闲自在的时光啊。

最令人羡慕的住所，未必是琼楼玉宇，而是身在花园里，那叫一个赏心悦目。

应怜屐齿印苍苔，小扣柴扉久不开。

春色满园关不住，一枝红杏出墙来。

——宋·叶绍翁《游园不值》

诗人去拜访朋友，敲门而没有回应。他调侃道，主人可能是怕我的鞋印踏坏了青苔吧。但就算未得其入，也知道里面是春色满园了，一枝妖娆的杏花，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了，好像在和诗人打招呼。朋友所住的地方，真是美不胜收呢。

好风景，好心情，构成了诗意栖居的主要内容，怎不让人惬意？

好风胧月清明夜，碧砌红轩刺史家。

独绕回廊行复歇，遥听弦管暗看花。

——唐·白居易《清明夜》

清明节的夜晚，东风轻暖，月色朦胧，那碧色台阶，红色砖墙，正是刺史的家。诗人独自绕着走廊，停停歇歇，远远地听到弦管乐声，默默地赏着春花。夜色宁静而美好，花香浮动，这样的生涯，堪比神仙了。

就算条件简单，但诗意从来就不是富人的专属，而属于精神的贵族。

舍南舍北皆春水，但见群鸥日日来。

花径不曾缘客扫，蓬门今始为君开。

盘飨市远无兼味，樽酒家贫只旧醅。

肯与邻翁相对饮，隔篱呼取尽余杯。

——唐·杜甫《客至》

草屋的南面北面皆涨满了春水，只见鸥鸟一群群飞来。我不曾为谁扫过花径，今天才打扫，柴门也不曾为客人开过，今天才为你而打开。离集市太远没有好的菜肴，家境贫寒只有旧年的薄酒。若肯邀请邻居老翁一起饮酒，隔着篱笆呼唤他过来，大家一起喝尽余杯！也是很快乐的了。

古人讲究天然，就算不能身处大自然的怀抱，但也总是栽花种树，将家园装点得美美的。

绿芜墙绕青苔院，中庭日淡芭蕉卷。

蝴蝶上阶飞，烘帘自在垂。

玉钩双语燕，宝甃杨花转。

几处簸钱声，绿窗春睡轻。

——宋·陈克《菩萨蛮·绿芜墙绕青苔院》

长满绿草的院墙，绕着青苔斑斑的庭院，阳光淡淡，芭蕉叶儿卷。蝴蝶飞上了台阶，帷帘在风中飘垂。一对燕子在帘钩上呢喃，杨花在井垣周围飘坠着。远处簸钱嬉戏的声音，不时传到绿窗下，午睡的人，朦胧中还听得见。

若说最具有诗意的栖居之地，那应是江南水乡了。

君到姑苏见，人家尽枕河。

古宫闲地少，水港小桥多。

夜市卖菱藕，春船载绮罗。

遥知未眠月，乡思在渔歌。

——唐·杜荀鹤《送人游吴》

请你到姑苏看看，房屋皆是枕河而建。城中屋宇相连，没什么空地，河流上处处是小桥。夜市上所多的是卖菱藕，画船上装满了漂亮的绫罗。遥想远方的你，当月夜未眠时，听到渔歌阵阵，定会触动你的乡思。

古人对自己居住的地方，总是满怀热爱的。

茅檐长扫净无苔，花木成畦手自栽。

一水护田将绿绕，两山排闼送青来。

——宋·王安石《书湖阴先生壁》

茅屋因为经常打扫，总是洁净无苔，花木成行成垄，都是主人亲手栽下。庭院外一条河流围绕着碧绿的稻田，好像在守护着它，稍远些两座大山打开门来，为人们送来绿色。看得出来，主人对这样的地方是十分满意的了！

夏天到了，如果住在绿树成荫的地方，不知是多么惬意的呢！

别院深深夏簟清，石榴开遍透帘明。

树阴满地日当午，梦觉流莺时一声。

——宋·苏舜钦《夏意》

小院幽深寂静，竹席清凉怡人，正好睡个午觉。外面开着如火如荼的石榴花，透过珠帘，仍然觉得火红夺目。满地浓密的树阴，阻隔了暑气。正是中午，诗人从梦中醒来，迷糊间听到黄莺儿不时啼叫一两声。

夏日居处又是一番风韵，每一个季节都不会让人失望。

山光忽西落，池月渐东上。

散发乘夕凉，开轩卧闲敞。

荷风送香气，竹露滴清响。

欲取鸣琴弹，恨无知音赏。

感此怀故人，中宵劳梦想。

——唐·孟浩然《夏日南亭怀辛大》

夕阳忽然西落，东边的月亮从池塘上缓缓升了上来。披着头发在傍晚乘凉，开着窗户闲卧好不自在。风中送来了荷花的香气，竹叶上滴下了露珠。想取来古琴弹奏，却苦于没有知音欣赏。不由得思念起老朋友，却只能在夜里梦乡一见。

诗意的栖居，未必皆是阳春白雪，它也可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。

雨里鸡鸣一两家，竹溪村路板桥斜。

妇姑相唤浴蚕去，闲看中庭栀子花。

——唐·王建《雨过山村》

雨里传来了鸡叫声，山村里依稀可见一两户人家。小溪旁竹林青翠，斜斜的板桥连着山路。婆媳相互呼唤，去选蚕种，那庭院里独自开放的栀子花也无人观赏，人忙而花闲，宁静中自有热闹，这便是普通却充满希望的生活。

对于陶渊明这样的隐士来说，菊花才是他的最爱，秋天也是四季中最好的季节。

结庐在人境，而无车马喧。

问君何能尔？心远地自偏。

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。

山气日夕佳，飞鸟相与还。

此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。

——东晋·陶渊明《饮酒其五》

居住在人世间，却没有车马的喧嚣。为何能如此？只要心中清静，自然觉得所居住的地方偏远了。在东篱下采菊，悠然间，望见远处青碧的南山。山中傍晚的景致很好，飞鸟纷纷结伴而归。这里有人生的真正意义，想要辨别，却忘记了言语，只是沉醉。

住在闹市里的人，有一颗出尘的心，这很好，而住在幽幽山谷间的人，则更是可以体验无尽的悠然。

山际见来烟，竹中窥落日。

鸟向檐上飞，云从窗里出。

——南北朝·吴均《山中杂诗》

山的尽头云雾缭绕，竹林的缝隙洒下夕阳余晖。鸟儿欢快地向檐上飞去，洁白的云彩竟然从窗户里跑了出来。住在这样的地方，就是看风景，也会饱了，知足了吧。

到了冬天，虽然百花凋残，万物萧瑟，即使足不出户，古人仍然可以发现诗意的美。

晨起开门雪满山，雪晴云淡日光寒。

檐流未滴梅花冻，一种清孤不等闲。

——清·郑燮《山中雪后》

清晨打开门，发现雪已经堆满了群山。雪后放晴，云彩淡薄，阳光也变得寒冷。房檐上积雪未化，院子里梅花枝条仍被凝冻。这样清高孤傲的个性，真是不寻常啊！

哪里的居所最令人牵挂？那一定是故园了。

君自故乡来，应知故乡事。

来日绮窗前，寒梅著花未？

——唐·王维《杂诗三首其二》

你从故乡来，应该知道故乡的事吧？请问你来的时候，我家的雕花窗前，那一株梅花开了没有？梅花，在诗人的记忆里，不仅美好，更是家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，故乡的一草一木，皆是可亲的，更不要说亲友了。

看了古人充满诗意的栖居，了解那时的审美与追求，才发现，古人有关天人合一，亲近自然的智慧，直到现在也不过时。山水间，四季里，花开花落中，古人悠然度过，并不太在意外物质的多与寡，却更倾向于内心的安宁，精神上的欢愉。今天的我们，是不是非常羡慕呢？

-作者-

禾雨，喜欢诗词的女子，在四季中寻找一个个美丽的细节，愿时光留下温暖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