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中科医院是真是假 http://www.csjkc.com/yydt/m/Index.asp?page=5

本文作者:李啸天

一、闲话

看过韩片《兹山鱼谱》,内容讲的是朝鲜王国时期著名学者丁若铨被贬黑山岛,然后在那里致力于“实学”(实用之学),终于写成了一部海产知识大全,影响后世。

影片采用黑白摄影,很有文艺气质。但重要的是好看。想想看国内的文艺片,摇晃摇晃镜头,就觉得自己很牛逼很文艺了,其实学学韩国,看看《兹山鱼谱》这种扎扎实实讲故事的,才是真的厉害。不要觉得自己很牛掰,观众看不懂那是观众的愚蠢,真的不是这样的,长点心吧。

回说《兹山鱼谱》,看完第一印象,是:这不就是苏东坡被贬海南儋州,在海南写《劝农》《书潘衡墨》嘛。片中的张昌大,不就是苏东坡的学生姜唐佐嘛?

可是,我们的文艺导演与其专研如何晃镜头,为何就不好好研究故事,拍拍苏东坡的《琼台纪事录》呢?

我这也不是无的放矢,最近上映的《野马分鬃》,被文艺青年吹上天,说是将大四学生毕业季的迷茫拍摄的实在是太好了。但是,同为描写大学生迷茫期的《Soho区夜惊魂》,两相对比,差距实在是太大了。同样是镜头语言,《野马分鬃》采用的是中国导演惯用的摇晃式镜头,然后一大堆人就觉得摇曳生姿,简直是切入了主角的生活之中。可以,同样的镜头讲究,《Soho区夜惊魂》的镜头才是真正高级款好吧,其对光线的应用及捕捉,对人物在画面中的比例,对场面的调控与把握,足足可以甩出《野马分鬃》18条街。

装什么牛逼呢?还瞧不上商业电影。人家《Soho区夜惊魂》就是打着商业影片的旗号,哪又怎么了,看看人家对镜头语言的把控,实在该让中国的文艺导演重回电影学院再造。还是《兹山鱼谱》,看看人家这用镜,老老实实讲故事的同时,不动声色讲镜头语言发挥到了极致,岂不妙哉。

二、苏东坡在海南

《兹山鱼谱》中丁若铨的故事,实在与苏东坡在海南的故事太像了。

实际上,苏东坡的故事比丁若铨的曲折多,也更加离奇,更加具有传奇性。

可是,我们没有这样的电影,也没有用心去挖掘故事的导演,只有专心研究如何更好地摇晃镜头的好学导演。

元符四年(公元年)8月24日,得到宋徽宗大赦的苏轼,在从海南岛儋州北返的途中,在抵达在常州时,一病不起,享年仅65岁。

在两个月前,6月11日,苏轼在路过镇江的时候,游览了金山寺,看到寺里自己的画像仍在,于是在上面题写了一首六言诗:

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舟。

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。

前两句悲伤之极,说自己此时的自己心若死灰,无依无凭,累累如丧家之犬。给人的感觉是苏东坡真的老了,不行了,向现实低头,颓废不已。

可是,转头他又说自己这辈子所建立的功业,分别在黄州、惠州、儋州。在三地都有功绩,这可是妥妥的夸矜。这语气,妥妥的老王卖瓜自卖自夸,哪里还有半点的颓唐?

但细究之下,实际上苏州在政绩上出成绩的地方分别是徐州、湖州、杭州。在徐州他治理黄河(那时的黄河流向经过徐州),在湖州革新除弊,在杭州修建苏堤、治理西湖,表现都相当不错。

可是,苏轼却说他的功绩在黄州、惠州、儋州,咋回事?

实际上这是他的调侃,因为这个三个地方是他的贬谪之地,是他的伤心地。可是苏轼毕竟是苏轼,他用了一种调侃的方式,一下将这首颓废诗,拥有了适达放旷的味道,变得豪迈了。

这就有意思了。与《兹山鱼谱》相关的是苏轼的第二与第三次被贬镝。

第一次被贬黄州(黄冈),简单提一下,因为后两次被贬与第一次有关系。

苏轼升官与被贬,都与“党争”有关。当时围绕“王安石变法”,形成了以王安石为首的“新党”,以及以司马光为首反对变法的“旧党”。

苏轼最初是得到了欧阳修的赏识,一下爆得大名。21岁的苏轼参加高考,主考官是欧阳修,初试官是梅尧臣。首先是梅尧臣对苏轼赞美不已,然后到了欧阳修那里,因为是闭卷考试,欧阳修拿到苏轼的卷子觉得实在特么棒了,但是觉得这文风怎么好像自己的学生曾巩?于是,为了避嫌,给了个第二名。结果开卷之后才知道这个被委屈到了第二名的是苏轼。

欧阳修实在太喜欢苏轼了,就到处安利他。结果,苏轼多少有些飘了,就开始指点江山。于是,他对刚刚开始的“王安石变法”发表了一些意见。

结果,王安石很不高兴,加上老王正当红。而且欧阳修也属于旧党,不支持改革。结果,大佬欧阳修不得已被迫离京。靠山已倒,苏轼在京城也混不下去,于是主动提出出京任职,然后就去了杭州。在杭州干了3年,然后就去了徐州,在徐州搞出政绩了。于是被提拔,去了湖州,在湖州更是干出了更大的政绩。

有了政绩,然后苏轼又飘了。忍不住,又开始指点山河,向皇帝递状子。结果,文辞不当,被“新党”抓住把柄,差点搞死他。好在王安石惜才,给皇帝进言“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?”一言而决,苏轼保住了一条小命。

然后,他就被贬到了黄州(黄冈)。这是第一次被贬,时年43岁。

在黄州,因为是贬官,不在权力核心之内,所以也谈不上啥政绩。但是,我们的大词人在那里写下了《赤壁赋》《后赤壁赋》和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等名篇,妥妥在黄州打造了一部伟大文学家的炼成记。

而且,公务之余,苏轼还带领家人在黄州城东开荒,辟出一块坡地,种田帮补生计,于是“东坡居士”的别号就此而来。

这还没完,大名鼎鼎的“东坡肉”也是这个时期被他研制出来的,流传千古。

苏东坡不仅词写得好,美食也是大家。

不过,福兮祸之所伏。苏轼文章写得好,结果因言获罪。苏轼美食玩得好,还因食获罪。下面就来谈一下。

苏轼在黄州老实待着,直到老皇帝宋神宗去世,宋哲宗上位。哲宗年幼,高太后垂帘听政。结果,太后不喜欢“新党”,于是重新提拔“旧党”领袖司马光为相。

“新党”一下没戏唱了,“旧党”牛逼了。因为当初苏轼是因为“反对”新党离京的,于是被旧党引为同僚,将他调进京城,提拔为了礼部贡举。

不过,苏轼也不是吃素的。他眼见“旧党”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,压制打击“新党”的手段实在太过于龌龊,就忍不住又提出了批评。

结果,“旧党”一看,哎呦,用错了人啊,苏轼你丫是个披个“旧党外衣的“新党”啊,得了您呢,也滚蛋吧。

好在,这次没有被贬,而是苏轼再一次主动提出外调,眼不见为净,老子不跟你们为伍。然后,就第二次到了杭州,担任一把手。

就是这一次,苏轼在杭州大力整治西湖,修了苏堤,又一次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遗产。

杭州是个好地方,好风好水养好人,苏轼在这里待得很滋润,就想在这一直在这里待下去。

结果朝廷看他在杭州干得不错,就把他调回京城。结果,苏轼那尿性,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,合不来,于是再次出京,先去了颍州,然后又去了扬州,再然后又去了定州,都是平调。

不过,京城里的政坛格局,再次发生变化。重用“旧党”的高太后的去世,哲宗正式临朝执政,然后哲宗偏偏不喜欢“旧党”,又开始重用“新党”。没了靠山的“旧党”又不行了。

好嘛,“新党”一上来,还是老花样,换汤不换药,照样打击政敌,谁是“旧党”我打谁。

苏轼你不是在“旧党”执政时期,作为地方大员,在各地调来调去嘛,那你肯定是“旧党”的人。那就对不住,下去吧你呢!

于是,苏轼无缘无故就被贬了,这次,是被贬到了当时的南部边陲惠州。

所以说呢,苏轼是“新党”不喜欢他,“旧党”也不喜欢他,两面不讨好。

不过,无论如何,苏轼人生故事中最精彩的地方来了!

后面的故事可以与《兹山鱼谱》无缝对接了。

在惠州,南蛮之地,苏轼苦熬了三年。时间到了公元年,宋哲宗绍圣四年,苏轼62岁。

这一年的年初,二月份,苏轼倾其所有,新建了一座住宅,名为白鹤新居。白鹤新居西可远眺惠州西湖,东可遥见黄墙青瓦的寺院僧楼。

有了新房子,苏轼觉得总算能过得舒适一点了。“旦朝丁丁,谁款我庐。子孙远至,笑语纷如。”乔迁之喜,加上与子孙团聚的天伦之乐,让春天里的苏轼喜不自胜。他为此写了一首题为《纵笔》的七言绝句:

白头萧散满霜风,

小阁藤床寄病容。

报道先生春睡美,

道人轻打五更钟。

前两句,还是写实的,写出了自己这三年来的困苦,加上那段时间他的痔疮发作得很严重,日子还是过的挺苦的。

可是,后两句诗风一转,变得非常闲适,满满都是王维的“田园风”。这后两句写的也是真特么好,区区14字,却非常具有画面感。苏轼写家人向他通报,告诉他说因为知道您苏大先生春睡睡得美美的,周边人都不忍心打扰,就连附近道观里的值夜人,在五更例行敲钟的时候,手底下都特意轻了许多。

这画面,简直就是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既视感。太田园了,太安逸了,太美好了。

什么霜风,什么病容啊,都是小事,整体上日子过得美着呢。

好嘛。苏轼太有名了,诗歌然后就传开了。

结果,苏轼的这首诗,就传到了京城,传到了宰相章惇手中。他一看,然后就笑了。章惇笑着说:“苏子瞻尚尔快活耶?”

吆嗬?!苏轼居然过的这么快活啊?!!

那好吧,看起来贬得不够嘛,没有起到作用,太失败了。

怎么办?

继续贬!

于是,身在惠州坐,祸从天上来。

苏轼啥都没干,就被继续贬了。

这次,直接贬到了海南岛上的儋州(当时也叫儋耳)。

连同他的弟弟苏辙,一起贬。贬去哪?雷州!

为啥苏轼是儋州?为啥苏辙是雷州?

据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中说,章惇选择儋州这个地方,是因为苏轼字子瞻,瞻与儋两个字看起来差不多。而苏辙被贬谪到雷州,是因为苏辙字子由,由与雷,下面都有田字。如此荒诞的理由,后世之人没有不为之愤懑的。

按说,章惇和苏轼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。据史料记载,章惇为人豪爽,但心胸狭窄。因苏辙弹劾过他,便怀恨在心,并迁怒于苏轼。

看了没,这次苏轼还是受累于“朋党”,不过这次的“朋党”是真朋,血脉相连,被亲弟弟连累。

不过,苏轼与苏辙兄弟俩关系是真的好。“天涯共此时,千里共婵娟”就是写给苏辙的,抒发的兄弟情,不是情诗,也不是写给小情人的。

话说,苏轼接到圣旨,不得不挥别惠州,前往儋州。

结果,在路上听说了苏辙被贬雷州。于是,苏轼就快马加鞭,去找苏辙叙旧。然后,苏轼一路赶到藤州(广西藤县),在5月份兄弟俩终于相见,抱头痛哭。

两人并肩走了好久,互诉衷肠。有一天,他们来到藤州的一家小酒店歇息,店里只有做工低劣的汤饼,也就是热汤面片。养尊处优惯了的苏辙,看着脏兮兮的碗筷和“粗恶不可食”的汤面,便放下筷子唉声叹气。而苏轼却毫不在意,风卷残云,片刻吃个精光。还跟苏辙调侃说:“你想仔细品尝这美味吗?”

这就是苏轼,依旧不改他的爽朗劲儿。

两兄弟俩相聚了有大半个月,苏辙一路送苏轼去海南岛送到了海边,最后还是分别了。“萧然两别驾,各携一稚子。”那光景,相当令人感到心酸。

到这里,正好接上了《兹山鱼谱》的开篇。影片的开头是丁若铨与丁若镛兄弟分别被贬,丁若铨最终前往黑山岛,就像是苏轼前往海南岛。

苏轼到了海南,就觉得这辈子应该回不去了,大概率要死在这里了。所以,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提到:“今到海南,首当作棺,次当作墓。乃留手疏与诸子,死则葬海外。”在写给苏辙的信中,也提到“海南万里真吾乡”。

话说,章惇为了整治苏轼,还对贬谪后的苏轼有如下三条禁令:一不得食官粮,二不得住官舍,三不得签书公事。

不过,昌化军(儋州)的军使张中,就仗着山高皇帝远,对公文不予理会,对苏轼很是照顾,把他奉为上宾,盛情款待,还时常与苏轼的儿子苏过对弈达旦,苏轼则观棋不语,一赔就是一个晚上。

苏轼很感激张中,就赠给张中一首诗,其中提到“海国此奇士,官居我东邻。卯酒无虚日,夜棋有达晨。小瓮多自酿,一瓢时见分。”

结果,这首诗又传出了,引发苏轼政敌的不满。半年后,发令下来了,免了张中的官职,还苏轼赶出了官邸。

自己好日子结束了不说,还连累好人丢了官,苏轼一时十分沮丧。据说好友佛印一度要来海南看他,他写信回绝,称自己过着“食无肉、病无药、居无室、出无友、冬无炭、夏无寒泉”的生活。

不得已,苏轼只好用手里仅存的一点点积蓄,在儋州城南的桄榔林下,买了一块薄地,并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建了几间茅屋,起名“桄榔庵”。好在海南的黎人淳朴善良,豪爽好客,经常有人给苏轼父子送些吃的、用的。

当然,苏轼自是苏轼,颓唐只是一时,就像与苏辙一起有口面片汤就很开心了。现在自己生活了,就又开始琢磨起吃的来。然后,非常开心。

当地人以山芋为主食,父子俩自创了一道美食,名曰“玉糁羹”。并以诗记之:“香似龙涎仍酽白,味如牛乳更全清。”看吧,吃就吃吧,还写诗,还不长记性。

这还没完,他还大大拓展食谱。在给弟弟苏子由的诗《闻子由瘦儋耳至难得肉食》中,还写道:“五日一见花猪肉,十日一遇黄鸡粥。土人顿顿食署芋,荐以薰鼠烧蝙蝠。”吃猪肉、鸡肉也就罢了,还熏老鼠肉、烤蝙蝠,幸亏古代没有禽流感,没有非典,没有新冠,苏轼吃的乐呵乐呵的。

有一次,当地的土著百姓送来一些生蚝,父子俩把它们剖开,把肉放进锅里,然后苏轼突发奇想,倒进一些酒煮了起来,味道十分鲜美。边吃边嘱咐儿子苏过不要对外人谈起,“恐北方君子闻之,争欲为东坡所为,求谪海南,分我此美也”。

当然了,苏轼在儋州不只是吃吃喝喝。

据儋州史料记载,苏轼在儋州三年多的时间里,向当地的黎族百姓传播中原文明,可谓不遗余力。他在儋州所做的事,比《兹山鱼谱》的丁若铨要牛掰多了。

首先,是农业。当时的儋州土著居民,不耕种土地,而以卖香为生,这里的农业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水平,荒地极多,收获甚少。苏轼克服了起初语言不通的困难,极力劝说当地黎族百姓,以农业为生存的根本,指导大家耕作的方法,并写了《和陶劝农六首》,真诚地告诉大家:“听我苦言,其福永久。”

其次,是卫生。当时本地人思想封闭,文化落后,疾病流行。而且祖祖辈辈都直接饮用沟塘里的积水。遇到疾病不请医生而相信巫师。苏轼就耐心地教化大家讲究卫生,指导当地人勘察水脉,掘土打井,人称“东坡井”。从此人们不再饮用沟渠浊水。

再次,为了传播文明,大力制墨。当时的海南缺笔缺墨,尤其是墨,十分昂贵。苏轼小品文《书潘衡墨》中记载,金华墨商潘衡来儋州制墨,得到的松烟很多,但是墨的质量很差。苏轼教他把炉灶与烟囱之间的距离拉大一些,让炉灶再宽大一些,结果得到的松烟虽然只有原来的一半,但是墨却比以前更黑,质量更好了,这就是著名的“海南松煤,东坡法墨”的由来。

第四,埋首著作。在海南三年,苏轼共创作诗歌一百七十余首,写各类文章一百六十余篇,同时续写完成了从黄州开始动笔的《易传》《书传》《论语说》三部经学著作。

第五,传道受业解惑,创办了“载酒堂”。载酒堂,是根据《汉书·扬雄传》中“载酒问字”的典故而命名的。到了清代,进士王方清和举人唐丙章在此掌教,“载酒堂”正式改称“东坡书院”。

表面上看,“载酒堂”是苏轼与朋友饮酒求乐的“会所”,实际上,是他以文会友、“问奇请益”、敷扬文教的地方。其中最显著的贡献,是亲手培育了几个优秀的本土学子。此前,海南一直没人参加科举考试,中原地区也一直没有海南人为官。像笃学上进、侠义好客的儋州人黎子云兄弟,“词义兼美”、忠厚正直的琼州“佳士”姜唐佐等人,后来都成了名流。

苏轼的“载酒堂”就是张中和黎子云兄弟倡议集资,并在黎子云祖宅边修建的。后来,苏轼成了黎家的常客,他们经常在一起吟诗饮酒,这给苏轼枯燥苦闷的谪居生活带来了许多乐趣。

更值得一提的是来自琼山府的学生姜唐佐。他本身是当地学堂的一位老师,也是一位饱学之士。他一面认真教书,一面潜心读书。可惜几次参加科举,均屡试不第。后来,得知苏轼被贬儋州,姜唐佐便带着老母亲从琼山赶来拜师,并一直侍奉左右,深得苏轼真传。

姜唐佐气质不俗,文风磊落大方,错落有致,很有中州之风。去广州应考前,苏轼在他的扇子上题了两句诗:“沧海何曾断地脉,珠崖从此破天荒。”并鼓励他说:“异日登科,当为子成此篇。”

结果,第二年姜唐佐带了这把扇子,前往北方赶考。等到了汝州时,去拜会了已经摆脱贬令,赴汝州上任的苏辙。苏辙感慨万分,拿起了那把哥哥提的扇子,为姜唐佐续了后两句“锦衣不日人争看,始信东坡眼力长”。

同时,苏辙告诉姜唐佐,苏轼的贬令也被解除了。但是,苏轼在北返的途中已经去世了。

姜唐佐听闻此言,如五雷轰顶。于是,他对苏辙表示不再参加任何考试,要回到家乡开办学堂,把老师苏轼播下的中原文化火种继续播撒下去。

后来,姜唐佐回到家乡,开坛讲学,终老乡里。

就这样,由于苏轼自己留在儋州的时间只有三年,而且教习姜唐佐、黎子云、张中等人的时间不算太长,但是有了有了姜唐佐在其后的“破天荒”,才有后来海南的人才辈出。从此以后,经宋元明清几代,海南共出举人人,进士97人。《琼台纪事录》载:“宋苏文忠公之谪儋耳,讲学明道,教化日兴,琼州人文之盛,实自公启之。”

苏轼的心态之好,还有一事可以证明。

当苏轼北返时,路过岭南。结果,当初构陷打击他的宰相章惇因为反对徽宗即位,被贬谪岭南。章惇的儿子章援,怕苏轼报复他的父亲,便写信请苏轼手下留情。苏轼马上回信安慰他们,并把自己在岭南生活的心得和经验告诉章援,还嘱咐他岭南缺医少药,要给父亲多带些药品,以备不时之需。章援见信后,深为苏轼的宽宏大度和古道热肠所感动。苏轼给章援的回信,被林语堂先生称为伟大人道主义精神的文献。

苏轼在儋州的生活,唯一没有做的就是写作一部《兹山鱼谱》,但是他的“劝农诗”,他的“制墨术”,他的美食食谱,还有载酒堂上的教谕,加一起,实在比丁若铨厉害太多了。

“九死南荒吾不恨,兹游奇绝冠平生。”这句苏轼写的诗句,可以算是苏轼及丁若铨的共勉句。

后世的我们,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写出《兹山鱼谱》这样经典的影视作品。

三、《兹山鱼谱》讲的又是啥样的故事?

中国有”三苏”苏洵、苏轼、苏辙,韩国有“三丁”丁若铨、丁若镛、丁若钟。

三苏中的苏洵去世的早,在苏轼与苏辙贬到中国的最南边的时候,就只剩下了两苏。丁家也一样,当丁若铨被贬黑山岛,丁若镛被贬康津,丁若钟已死,只剩下了“两丁”。

“两苏”被贬是因为“党政”,“两丁”同样如此,而且都涉及到了太后的问题。

大宋是“新党”与“旧党”,朝鲜则是“时党”与“僻党”。

有政治的地方就有斗争,就有党争,古今中外,概莫能外。

当时的朝鲜王朝,除了具体的“时党”与“僻党”,更大背景的党争是“东人党”、“西人党”与“南人党”。因为朝鲜以前就存在高丽、百济、新罗三国,地域之争一直存在,三党之外,更有“老论派”与“少论派”,这个过程太复杂,这里不展开。

只说,“三丁”丁若铨、丁若镛、丁若钟同属于“南人党”里的“时派/时党”。所谓“时党”,是指的是顺应纲常、顺应帝论(正祖)的意思,同时含有趋炎附势、不辨是非的意思。而“僻党”则相应于“时党”,讲自己是在穷僻的处境下也要固守义理、坚守帝见(英祖)。

两派更具体的分歧在于对待思悼世子的态度上。(对,就是《思悼》里的刘亚仁主演的那个思悼世子。)“时党”追随朝鲜正祖意志,提出给思悼世子(已改谥庄献世子)伸冤乃至追尊为王;“僻党”则坚持英祖所定“壬午义理”,反对给思悼世子翻案,以英祖王妃贞纯王后为靠山。

朝鲜正祖在位时,“时党”与“僻党”尽管存在激烈的党争,但限于观点,政治处境上倒也相安无事。正祖去世,纯祖上位,由于纯祖年幼,英祖王妃贞纯王后便垂帘听政,把控了朝政。

贞纯王后就像大宋时期的高太后一样,她上来后,就不管一切,开展了大清除,看不惯的一律打倒。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“辛酉邪狱”。

(《思悼》里的贞纯王后及现实中的贞纯王后照片)

贞纯王后自己是“僻党”核心,她也不说是打击“时党”,而以打击“邪教”的名义,对“时党”以重重一击。

年(朝鲜纯祖元年,辛酉年)正月初十,贞纯王后金大妃颁布教书,申明天主教为“无父无君”、“毁灭人伦”、“背驰教化”的邪教,下令全面肃清天主教徒,揭开了“辛酉邪狱”的序幕。

诏令之下,包括李端源、前正言李家焕、前县监李承薰、前承旨丁若镛、前正言洪乐敏、权哲身、丁若钟、女会长姜完淑及其家族(教徒崔必恭和天主教总会长崔昌显在金大妃禁教教书发布前已落网)相继被捕下狱。其后李家焕、权哲身不堪刑讯,死于狱中。

二月二十六日,丁若钟、崔昌显、崔必恭、洪教万、洪乐敏、李承薰等被判斩首示众,丁若铨、丁若镛兄弟以有悔意,改为流放。

也就是这一次,“三丁”中的丁若钟被斩首,丁若铨、丁若镛被流放。

丁若镛被流放康津,18年后接到赦令,结束流配生涯。然后他把谪居之苦中遇到的苦难,全部升华成学问,将他全身心投入到对学问的研究中,写出了许多对百姓生活有实际意义的不朽名著。其中有研究如何运营国家赋税与财政政策的《经世遗表》,研究地方官员应如何为百姓制定政策的《牧民心书》,以及载有麻疹与天花疗法的医书《麻科会通》等,成为了“实学”大家,被后世奉为朝鲜实学的集大成者。

相对于弟弟丁若镛,哥哥丁若铨被发配黑山岛,成就上要小不少。只是,他在黑山岛上,终其一生,也没有得到赦免。这大概是因为他是哥哥,长者为尊,朝廷看来啊更具有示儆效应。

在黑山岛上,丁若铨建复性斋,教育岛上青少年,通过著述来抚慰郁积的心情,最后在那里去世。

《兹山鱼谱》正是丁若铨这种背景下的大著。

兹山,也就是黑山。丁若铨在《兹山鱼谱》的序言里开头就是写道:“兹山者,黑山也。余谪黑山,黑山之名,幽晦可怖,家人书辄称兹山,兹亦黑也。”

实际上,朝鲜历史上丁若镛的学问比丁若铨更大,但《兹山鱼谱》选用了丁若铨为主角,薛景求主演。丁若镛也有出镜,柳承龙主演。

但电影《兹山鱼谱》里的故事,整体上荒诞不经,基本上都是假的。

电影中丁若铨在黑山岛上备受排挤,只有一位寡妇肯接纳他。实际上,按丁若镛的记载,丁若铨入岛后,“益纵饮,与鱼蛮鸟夷为俦侣,不复以骄贵相加。岛氓大悦,争相为主。”看起来,丁若铨与当地人相处得较为愉快,当地人也乐意把他迎接到家中。与电影中展示的由当地人负担丁若铨衣食之资的景象不同,实际上丁若铨的开销是由他自己支付。

按黑山岛的惯例,流配之人的开销由其自费负担,与当地无涉。但在黑山岛这样的偏远之地,罕见文化水平较高的读书人,这些流配之人可以向当地人教文授课,从而用自己的学识赚取生活所需。丁若铨“谪居黑山之七年,有童子五六人,从而学书史,既而构草屋数间,榜之曰‘沙村书室’。”虽然黑山岛生活条件恶劣,但丁若铨对这种与当地人相处愉快的生活也流露出满意之色,他曾作诗曰:“三两客将秋色来,诗因遣兴未论才。凉颷在树蝉犹响,清月盈沙鴈欲回。小屋青山侵席冷,四邻白酒捧杯催。樵儿钓叟懽成友,恣意家家笑语开。”(《沙浦小集次杜韵》)

正是在这样的流配生活中,丁若铨结识了当地人张昌大。电影把张昌大描绘成向丁若铨求学的青年渔夫,二人是师徒关系。但按丁若铨在《兹山鱼谱》的序文中所言,他对张昌大的态度是“遂邀而馆之”,是以招待客人的礼节来对待张昌大,二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朋友关系。

丁若铨曾作诗寄给张昌大,诗云:“人说张昌大,迢迢逸士林。古书恒在手,妙道不离心。忽忽初更话,悠悠隔海音。何当穷日夜,到底理源深。”(《寄张昌大》)在丁若铨看来,张昌大是一位远离尘嚣的隐逸士林,能与这样的人士交往,也是苦闷流配生活中的慰藉。

电影《兹山鱼谱》里,对张昌大的改编太多,太戏剧化了。相对而言,姜唐佐与苏轼的关系才更具有戏剧性。

还是那句话,可惜我们没有自己的《兹山鱼谱》,可惜了苏轼这样的好故事。

四、尾声

实际上,拿丁若铨比作苏轼,也不够恰当。对于苏轼来说,简直是侮辱。

丁若铨在黑山岛上,终其一生都郁郁寡欢。苏轼才不是这样的人。

丁若铨可比的中国人也有,那就是沈从文。

丁若铨被流放后,不再搞哲学等与时政相关的学问,转而去搞“实学”,其实是一种躲避,苏轼就不会躲。会躲的人,就是沈从文。

年之后,沈从文再也没有创作过文学,也不议论政治,而是转身投入了故纸堆,去研究古代服饰、漆器等学问去了,写出了《唐宋铜镜》《龙凤艺术》《战国漆器》《中国古代服饰研究》等系列专著。

但是,沈从文甘心吗?

不知道。

不过,有一个故事可以侧面看一下他的心境。

在年,一个杂志社几个人来采访,问起文哥时的事,沈从文说,在那里我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,特别是女厕所,我打扫得可干净了。来访者中有一个女孩,走过去拥着老人的肩膀,说了句“沈老,您真是受苦受委屈了!”没想到,沈从文抱着这位女记者的胳膊,嚎啕大哭。什么话都不说,只是不停地哭,鼻涕眼泪满脸地大哭。沈夫人张兆和就像哄小孩子一样,又是摩挲又是安慰,才让他安静下来。

这大概说明,沈从文其实是不甘心的,心中有郁结,无处发泄,只能倾吐于扫把,倾诉于故纸堆,然后一个小记者的一句安慰,就打开了他的心扉,忍不住委屈,痛哭于声。

丁若铨之写作《兹山鱼谱》,大抵也是如此。

至于苏轼,那就只能是丁若铨仰望而不可及的人了。

*文中有关苏东坡的剧照,来源于央视版6集纪录片《苏东坡》,及《思悼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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